《推背圖》說了些什麼?

《推背圖》在人們心目中曾經是一種很神秘的東西,好像它真的包含著什麼“天機”,預言著未來的社會變遷,而且有詩又有圖,在中國大陸以外被一些人稱為“中國七大預言”之首,所以在我們沒有見到它的時候,倒是頗能聳動一些好奇心。但是建國以來,《推背圖》一直被當成禁書,不要說市面上不能出售,就是家裡收藏也是違法的。人們有一種毛病,越是不讓看的東西就越是感到神秘,一來二去,不少人心裡真的以為《推背圖》中藏著什麼天機,不然的話,為什麼政府不讓我們看呢?記得在“四人幫”快垮臺的那年,有人就對我說過:“那夥人快完了。某縣某村裡有位老先生,用《推背圖》推出來的。”大家現在都知道了,《推背圖》並沒有關於“四人幫”的“資訊”。但當時人們可以這麼說,一是因為民眾對“四人幫”的滅亡已有預感,二是正因為誰都不知道《推背圖》是什麼東西,所以才可以用它來做“證明”。儘管民眾仇恨“四人幫”的情緒是合理的,但用這種方式來證明終究還是不對頭。事情很明顯,這種誰也不知何物的《推背圖》是誰都可以利用的。要破除人們對《推背圖》的迷信,制止一些人利用它圖謀不軌,最有效的辦法是讓大家知道《推背圖》究竟是什麼東西。近幾年國內的書攤上陸續出現了幾種版本的《推背圖》,大多是從港臺“引進”過來的,一時很搶手,但一哄而後,便被冷落,看過的人不禁恍然:原來不過是這樣!這就證明它並沒有那麼可怕,我們老百姓也不是那麼容易上當的。

但是如果只是把《推背圖》印出來,那還是不夠的。國外已經有了專門研究《推背圖》的專家,他們當然不是想從中找出什麼“預言”,而是把它當成一種文化現象來研究。我們眼下還做不到這一點,因為世界上到底有多少種版本的《推背圖》我們都不知道,更不用說想看一看了。所以我們在這篇文章中只能“將就材料”地介紹一下《推背圖》的知識,這樣比單純地用一句話把它罵倒更合情合理一些。

說起《推背圖》的緣起,倒是很神秘。唐朝有個叫李淳風的術士,精通天文曆算,曾經因為預感到不久將有武則天亂唐的災難,便推算起來。他推算得忘了情,一直推演下去,直到被另一位術士叫袁天罡的推了一下後背,道:“天機不可洩漏!”他這才罷手。但這時他已經推到千年之後了。李淳風便把他推算的成績,寫成詩歌,又畫成圖畫,通過袁天罡上奏給唐太宗。這種事關國家機密的東西當然是不能再讓別人看的,可是不知怎麼洩漏出來,就是我們現在看到的《推背圖》。這《推背圖》不僅把有唐數百年,而且連此後的宋遼金元明清的治亂興衰都預測得分毫不差。真是前無諸葛亮,後無劉伯溫!而且最為難得的是它那一幅幅圖畫,把此後一千多年的中外服飾也都預測出來了,滿清的花翎馬褂,洋人的西服革履,全部畫得維妙維肖,如果再描繪得細緻一些,完全可以供時裝設計師做流行色預測的根據了。?

但是,如果再細心地看下去,問題就會出來了。吹毛求疵的讀者要問:“滿清的人穿馬褂是不錯的,為什麼唐朝時的胡人也是頂戴花翎?這不成了唱《四郎探母》,遼國的公主和大清國的格格一樣了?莫非李淳風是近視眼,千年之後洞若觀火,百年之內卻一塌糊塗,連自己穿什麼衣服都搞不清了?”還有的讀者更愛叫真兒,從地攤上買了幾種,對照來看,竟然發現幾種並不相同,不但圖不同,詩也不同,預測的下限自然也不一樣。有的預測到清朝初年,有的預測到日本侵華、八年抗戰,甚至還可以找到對“文化大革命”的“預言”。據說,海灣戰爭打過去不久,關於海灣戰爭的“預言”就已經在《推背圖》中發現了。(“飛者非鳥,潛者非魚。戰不在兵,造化遊戲。”飛的不是鳥,是飛毛腿和戰斧巡航導彈,潛的不是鳥,是核潛艇。這不就是海灣戰爭麼!)?

這結論只能有一個:這些《推背圖》中未必有真,肯定有假。?

心急的讀者當然急於知道究竟哪一種是《推背圖》的真本,可是這實在“說來話長”。但如果非要用一句話回答,那只能說:可以說全都是真,也可以說全都是假。還是讓我們從頭說起吧。?

李淳風實有其人,在《舊唐書》、《新唐書》中都有他的傳。他是唐太宗時人,博通群書,精天文曆算陰陽之學。他曾經主持鑄造渾儀,編成《麟德曆》以取代過時的《戊寅曆》,是一個了不起的天文學家。但他在史書中又被描寫成一個預言家,在小說中更成了出陽入陰,兼判冥事的半仙(故事雖然在《西遊記》中為大家所知,但最早卻是見於唐人的筆記《朝野僉載》)。新舊《唐書》的《李淳風傳》中都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由於它與《推背圖》關係極為密切,我們把較為詳細的《舊唐書》的記載徵引如下:

初,太宗之世有《秘記》雲:“唐三世之後,則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太宗嘗密召淳風以訪其事,淳風曰:“臣據象推算,其兆已成。然其人已生,在陛下宮內,從今不逾三十年,當有天下,誅殺唐氏子孫殲盡。”帝曰:“疑似者盡殺之,如何?”淳風曰 :“天之所命,必無禳避之理。王者不死,多恐枉及無辜。且據上象,今已成,複在宮內,已是陛下眷屬。更三十年,又當衰老,老則仁慈,雖受終易姓,其于陛下子孫,或不甚損。今若殺之,即當複生,少壯嚴毒,殺之立仇。若如此,即殺戮陛下子孫,必無遺類。”太宗善其言而止。(原文大意是:在唐太宗是時代,社會上出現了一本《秘記》,裡面說:“唐代在三世之後,將有女主武王取代其天下。”太宗皇帝就召來李淳風,讓他細訪此事。李淳風說:“我據天象推算,此事的朕兆已經形成了,這人已經出生,而且就在陛下的宮中。從現在開始算起,不過三十年,她就要據有天下,幾乎要把唐朝子孫誅殺殆盡。”太宗說:“把宮中那些可疑的人都殺了,你看如何?”李淳風說:“這既然是天意,就沒有逃避的辦法了。該稱王的那人是死不了的,你殺的人再多,也不過是些無辜的人。而且根據天象,此人已在宮中,並且是陛下的眷屬,再過三十年,她就年紀大了,那時她的心腸也軟了些,即使取代唐的天下,可能對陛下下的子孫不會殺傷過烈。如果陛下現在把她殺了,上天一定會重新生出一個更年輕的。此人年輕,性情可能更為狠毒。如果這樣,陛下的子孫也許就真得被殺光了。”太宗覺得此言有理,於是就罷手了。)?

什麼叫《秘記》?秘記又叫讖記,還有其它象謠讖、讖語、圖讖、圖書之類的名字,其實是一種政治性預言的抄本。它起源很早,起碼不晚於春秋。它用口頭形式流傳時叫謠言,叫讖語,寫成文字、繪成圖形就叫圖書、秘記。大家都熟悉的陳勝在大澤鄉,往魚肚子裡塞了塊帛,上面寫了“陳勝王”,便是圖書;而讓吳廣學著狐狸的聲音叫出來,就是“謠言”了。唐太宗時流傳的“秘記”,其實也是這類東西。“唐三世之後,則女主武王代有天下”的謠言是誰造的?已經無從考察,但總不會是武則天家族的朋友。唐太宗雖然天縱神聖,可是遇到這種江山社稷的大事,自然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於是太宗皇帝就吩咐李淳風用法術去搜尋,然後殺掉以絕後患。在防止政權易手的問題上,中國歷代的大政治家們是“英雄所見略同”的 ,即“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然而據《唐書》所說,太宗皇帝只聽了李淳風一套“天命難違”的話,就再也不追究了。於是我們便從這故事中看到了李淳風數術的高明和李世民的知天命而行仁政。但是事實似乎並沒有這樣簡單和圓滿。同樣是《舊唐書》,在《李君羨傳》中還記載了另一個故事:

貞觀初,太白頻晝見,太史占曰:“女主昌。”又有謠言:“當有女主王者。”太宗惡之。時君羨為左武衛將軍,在玄武門。太宗因武官內宴,作酒令,各言小名。君羨自稱小名“五娘子”,太宗愕然,因大笑曰:“何物女子,如此勇猛!”又以君羨封邑(封為武連郡公)及屬縣皆有“武”字,深惡之。會禦史奏君羨與妖人員道信潛相勾結,將為不軌,遂下詔誅之。(大意:貞觀初年,太白星屢屢在白天出現,太史令占測的結果是:“女主昌。”要有女皇帝興起。當時又有謠言說:“要有女皇帝統治天下。”太宗聽了很不安。當時李君羨做著左武衛將軍,把守著玄武門。太宗在一次宴請武官的時候,做了一個酒令,讓每人都說出自己的小名。到了李君羨,他說自己的小名叫“五娘子”。太宗聽了一怔,立刻想起了“女主昌”的預言。但他旋即大笑道:“什麼女子竟能如此勇猛!”下來後,太宗再根據李君羨的封邑是武連郡公,官職是左武衛將軍,把守的是玄武門,再加上又叫五娘子,顯然“女主武王”就是他了。於是他就硬給李君羨安個罪名,把他殺了。)

李君羨究竟是否與妖人有勾結,這本來就是疑案,反正“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為了自己的江山,萬歲爺怎麼幹都是有理的。於是防患於未然,李君羨和他的全家都丟了性命。但現在問題就來了,清代的學者趙翼一針見血地說:

唐太宗何果于除宮外之功臣,而昧于除宮內之侍妾也?此不過作傳者欲神其術而附會之!

既然天象已經說那“女主武王”已在宮內,為什麼太宗不去狠心除掉,卻去殺宮外的功臣呢?何況武媚娘姓氏俱在,比“五娘子”更能合讖呢!說透了,這其實不過是為李淳風編的神話而已。按《舊唐書》所記載的李淳風故事,本事見於《感定錄》,今存《太平廣記》卷二一五,《舊唐書》原封不動地把“小說家言”搬進《李淳風傳》,實在失之於濫。

唐太宗的誅殺功臣是有目共睹,他和李淳風的密談誰見來?(而這兩條史料中記載的預言也不相同,一條說是太史占卜的結果和民間的謠言,僅說是女人要當帝王,而另一條就更確定地說是“三世之後”了。)所以在這兩件互相矛盾的事中,值得懷疑的只能是李淳風的神通了。其實真正更值得我們懷疑的是預言本身。如果社會上果真有這種宮中武氏女子將為女主的預言,熟悉歷史而又不迷信文字記載的歷史的讀者一定應該問:唐高宗永徽六年,召集朝中大臣詢問廢除王皇后,策立武昭儀為後一事,那些極力反對立武昭儀的大臣如褚遂良、長孫無忌,為什麼不把預言拿出來,作為阻止策立武氏的最有力的論證呢?武媚娘的運氣真好,唐太宗見了她把她納為寵妾,兒子高宗索性把她立為皇后,這父子倆把“女主武王”的預言全忘了,而且那些反對立武媚娘為皇后的大臣這時也昏了頭。這是怎麼回事?解釋這一現象的唯一答案就是:在唐太宗至唐高宗時根本就不存在這個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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